甘冷熨人齒 - 亂讀倪匡渾不知    作者:本來老六(2007年)

 

( 紫戒按:本文得作者同意下轉載。作者曾於「最愛衛斯理」論壇分享此文,那位先生回應:「長文好極,一口氣讀完,大有不知東方既白之感,謝謝捧場! 」)

 

 

緣起

  

       還記得第二十五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行的當晚,當頒出最佳編劇獎的時候,白髮蒼蒼的蔡瀾扶著一個手拄拐杖的長者拾級上臺,我心裡納悶誰還能受得起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這一扶呢?不是超然物外的金庸,自然更不會是那個嘻笑怒駡的黃霑,原來真的是曾經笑談再也不回香港的倪匡。說起來要不是黃霑早已在另一個地方給老友打探“何處不文妙不歸”的話,此刻站在倪匡旁邊的一定會是黃老邪吧?

 

       當晚在蔡瀾點出倪匡曾經寫過四百六十一個電影的劇本,然後倪匡坦誠“非但沒有得過獎,而且連提名都沒有。”蔡瀾心領神會捧了一個哏:什麼原因?倪匡先生近乎大言不慚地回答:“還用問,當然是寫得太爛了。”

 

      “當然是寫得太爛了。”這句話頗有一位曾經的美女號稱“我公然老了”的瀟灑,這裡不去管白頭美女,倒是想談談這個“爛”到底有些什麼名堂。

 

 

 

一、爛熟歲月——倪匡作品航拍

 

       第一次看衛斯理的書應該是羅開系列,記得是《怪頭》和《巨龍》,說實話印象很糟。好則“好看”,實在很不耐看,猛男美女,怪獸奇遇,這類題材打一開始就覺得連供我消遣的資格都沒有。可是很多時候書和美女的緣分都在於你看了第二眼。

 

       我看倪匡作品的這個“第二眼”其實有兩眼:真正“看”的第一部倪匡作品該是《活俑》,真正第一次開始為倪匡顛倒的是《鑽石花》。

 

       握著那朵鑽石花,就像輕輕握著一個夢。 ——《鑽石花》

 

       我現在才發覺為什麼古人用“蒼茫”來形容大地。 ——《活俑》

 

       看《鑽石花》的時候算是還在那慘綠憂傷的季節吧,當一個女人在兩個男人面前死去的時候,男人一定沒有感到憂傷,因為那個夢,那個曾被他輕輕握在手裡的夢就那麼粉碎了,他甚至來不及憔悴。所以當他看見另一個男人那失去愛人的崩塌,那個剎那,什麼黑白,什麼是非,都在兩個男人粉碎的憂傷裡融化了,因為他們,是那麼地深愛著她,不離不棄,地老天荒。這個時候沒用竇爾頓,也沒有黃天霸,那個時候沒用破碎的鑽石,只有碎得不成樣子的春夢。

 

       《活俑》給我的衝擊其實恰恰就是蒼茫兩個字:萬馬奔騰,歲月滄桑,千里萬里,不過一夢。記得裡面有句話曾叫我這個“南蠻子”感到非常沮喪:總不見得卓齒這樣的好手來自江南吧?我當時想到的反駁竟然是“別看你們有沙塵暴,我們也有黃梅天。”記得有首老歌唱到“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白雲下的男兒該有多寬闊的胸膛。所以多年以後看《古今大戰秦俑情》裡我就會想:白雲呢?雖然也有個角色叫做白雲飛;男兒呢?蒙天放還是那個給削去一縷頭髮的曾志偉啊?後來才知道那個根據的是李碧華的《秦俑》,一個講的是秦朝的,一個講的不止是秦朝的,這大概就是區別了。

 

       看了第二眼之後覺得蠻順眼得,於是順著就看了很多眼。記得倪匡曾說過這麼一句話:誰是誰的兒子,或誰不是誰的兒子,這本不是大事,但有時著實是大事(大意)。套用這句話的格式:喜歡一個人的書,或者不喜歡一個人的書,這本不是大事,但有時又不見得就是小事。往高了說,這是一個讀書人的堅持;往低了說,也是歲月沉澱的一個習慣...譬如吃餃子的時候不能沒用蒜,那炒雞蛋又豈能沒有了蔥。

 

       說來好笑,很多人討厭衛斯理就是在衛斯理身上,連帶著捆綁上倪匡先生,一時間,倪匡先生就是那個進出口貿易公司的經理了,他也該懂無數種外語,他的手指頭上也真得戴著一枚巨大的紫水晶戒指。再進一步,他筆下人物是否遵守七不規範也會變成我們衡量他是否懂得八榮八恥。記得解放前有人就砸過報館,“威脅”過當時正連載《家》的巴金:你膽敢把“大哥”寫死,便如何如何。當一個人在評判一個作家時,往往折射出他對作家所創作的人物之喜怒哀樂,過分極端地甚至會發生為了讓某個人物結局按自己的心願發展對作者進行威逼殘害的事情(國外頗有一些這方面的電影),這裡就分兩個層次講。

 

       其一:小說家要成為獨特的一道風景首先就要有一個標誌性的人物,所謂“這一個”;其二: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對小說家的毀譽往往其實潛意識裡還是含著對他招牌人物的毀譽。讓小說家吃遍天下的“這一個”也往往令這個小說家吃憋。以衛斯理為代表的一些招牌人物來就可以看出倪匡創作的“八仙過海”,以及這些人物在讀者心裡掀起得東海大潮,所謂顛倒,褒貶由此涇渭分明。

 

       提及這些人物,有這麼一段話頗有意思:

 

       然後,他(羅開)突然想起近日來發生的一件轟動世界的大事來,一億美元,...他立時搖了搖頭:“真可惜,那兩件失去的東西,我看沒有人找得回來。你找不回,我找不回,高達找不回,木蘭花找不回,衛斯理找不回,年輕人找不回,就算把我們所有人全加起來,也找不回來!”《怪頭•第三部:一億美元巨大賞格》

 

       這裡面幾乎囊括了倪匡先生系列探險小說的所有主人公:羅開、高達、木蘭花、年輕人、衛斯理。

 

       其中最差的大概是木蘭花,我全部看過,然後全部忘記。雖然開始還為輪椅天使安妮捏一把汗,為兄弟姊妹號瞠目結舌,為穆秀珍從武林大豪的養女變為雲氏企業的女掌門人感到好玩,為木蘭花這次又怎麼樣拒絕高翔而琢磨一陣,可惜總覺得像理科公式一樣,看了幾頁,便如知道劇情的戲迷自顧自抽煙吃瓜子了。再怎麼驚心動魄,反復地來不免徒然覺得滑稽。高達系列也是如此。

 

       說實話搜索高達系列的困難程度不在於《轉世暗號》之類的書,原因就是這一系列有大量的鹹濕情節:《蕩婦美人》、《珍珠蕩婦》、《紅粉貓》、《金球紅唇》....光看書名也知道我們的高達,或者也可以用這一系列的一段話作概括:杜雪一個發自內心的笑。「...房門被人由外鎖上,裡面有二十個各種性饑渴又都吃了春藥的女人,高達必須一一的滿足她們,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你自己去想了很精彩的┅┅」高達雖然有個類似袖珍水泊梁山的組織,但其實命運宛如種馬般的悲慘。他幾乎所有大難臨頭的時候, 我知道該有美女上場給他擺平了(幸虧都是美女),但這種事要寫出花式也是很難的,而且總有些勝之不武的尷尬,先生說天下最難寫的就是鹹濕小說,恐怕真是有些無奈窩在裡面了。

 

       而這些我文章開頭提到“供我消遣的資格都沒有”的小說在羅開系列身上發生了變化。羅開作為高達的損友,也是從外星人到史前美女,照單全收,羅開的體格也許是倪匡筆下最健碩的人,這樣的人就像你不會懷疑他可以像施瓦辛格那樣把重機槍平端著狂掃。而這樣的人似乎象岩石一樣根本藐視無論是何種形式的風霜,但倪匡刻意規避了羅開象肌肉男那樣把匪徒拋來拋去的做法,而是強調了他驚人的意志力(譬如和“時間大神”的三度交手),這就極大地豐富了“你是這世上最堅強”(崔健 《花房姑娘》)的涵義。以大丈夫三段論而言,羅開無疑在“威武不能屈”這點上做到了非常厲害的一個層次。而他在《犀照》裡的那個和衛斯理的電話,雖然未曾謀面,但撲面而來的豪情和英雄相惜的爽朗躍然紙上,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卻如神龍見首,令人神往。

 

       若干年前我曾經把羅開和高達的所有做愛部分,至少是調情部分搜集在一起,當時是想當電工手冊看的,最記得烈性炸藥說羅開能把她抱在半空求歡,實在太強壯了,實在是男人中的男人,或者是男人中少見的男人。 而羅開這類我也實在覺得是男人中少見的男人,實際上是肌肉版的小白臉,他似乎只要有力的肉體就可以搞定一切(實際也的確能搞定很多東西),不過我想愛情似乎不該是這樣的。 愛和得到是無關的東西,很重要是得到總伴隨著如釋重負和懈怠,或者這麼說,你不斷得到之後還覺得深愛,也許才是愛?不由想起金取幫主的那個掌門印符。 不過羅開系列我只選取他的那個凝望。 對天使的那個凝望。他開始有了憂傷。什麼東西有了憂傷,節奏就會發生變化。

 

       可惜這樣的變化太少了,他其實還是逆來順受的一個男人,而不是改變世界惶論創造一個世界。譬如知道觀察地帶之後,基本上除了望洋興嘆和聽候招遣幾乎從來都不敢妄跨雷池一步,這不免有些感歎天高任鳥飛,雖然是令世人側目的大鷹,到底還是飛不出大氣層。

 

       年輕人也是一個比較扁平的人物,除了年輕人的叔叔在《四條金龍》那種前路視等閒的豪氣幹雲讓人眼前一亮之外,除了對他號稱自己曾把毛公鼎當椅子坐這件牛事,揣測過他家的官該比李鴻章(或者說竇爾頓)還要大之外,實在覺得乏善可陳。

 

       接下來要提一個上面這段話裡被漏掉的一個關鍵人物--原振俠。

 

       關於他先生曾經有句非常經典的話:有讀者問我原什麼時候回來,我笑答這是孩子話,作為小說人物,他隨時可以回來,哪怕就在今晚。原振俠是個文武兼備,體貌俊秀,從外表的硬指標(包括學歷、職業等)幾乎完美的一個人物,如果說前面幾個冒險家總有些社會邊緣人物的味道,那麼原醫生算是正大光明的健康人物,但恰恰他是所有主題人物最為病態的一個人物,或者說最為常態的一個人,和常人一樣虛弱:我們就是凡夫俗子,我們就是只能逆來順受。他恰似一個濾鏡,我們以為看到了五光十色,其實我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主觀投射。

 

       最後自然要是說到最喜歡的衛斯理。在喜愛的東西裡說“最”這個詞無疑是殘酷的,但畢竟有些東西細雨夢回便會歷歷在目,於是翻檢開來,沉入那翻卷的河流。衛斯理的形象也是通過這些書逐漸完整的,但和其他人物最大的不同就是衛斯理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在衛斯理作品中最沒有人在乎的細節。 無論什麼體裁的小說,甚至無論什麼樣式的藝術,刻畫的都該是人,破紙而出的是也該是人,是人的呐喊、掙扎、生存或是毀滅。所以以技術指標說看科幻的主旨在於普及科技知識不免就如說看武俠是為了強身健體,存心未嘗不好,但不過是存心不該僅止與此罷了。

 

       這裡先把衛斯理的書大致分一下類(這裡稍稍說明一下,我並沒有將《移魂怪物》到 《只限老友》 後期作品列入,直到二零零四年二月底 寫下《只限老友》後,倪匡徹底宣佈寫作配額用完):

 

 

       其一:親朋篇家人系列:

 

       1. 鑽石花 2. 地底奇人( 3.衛斯理與白素 )28.筆友45.迷藏69.鬼混73.毒誓74.拼命76.探險77.繼續探險 78.圈套79.烈火女90.禍根

 

  在這些親戚裡面最令人難忘的還是衛斯理的丈人白老大。據說喜歡白素的人遠遠超過衛斯理,那麼我想說喜歡白老大的該有更多吧?

      

       “只有大大的一個篆體字:白。”想到白老大,我總第一個想到這個白字,刀光劍影,歲月流轉,留下的就只有一個大大的“白”。白老大是個狷狂的老人,無論什麼時候,他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的時候江湖總會微微地顫動;白老大又是一個散淡的老人,一旦隱居電話電報電視全部拉掉——“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 當然,他不是從來都是老人。把草莽英豪,幫會人物,統一起來,然後打造一個真正的“白”的世界。但這樣的夢想,直到白老大變成了真正的老人,是失敗了,哪怕他打敗了大麻子的紅沙掌、黑沙掌雙殺,對地上社會的腐蝕何嘗不會滲透到地下?譬如七幫八會在白老大心灰意冷之時險些衍變為販毒組織的小分隊,再譬如北太極門這種根本就是固步自封無惡不作的老式堂口,如果說繼續存在下去,敢問路在何方呢?是黑是白,其實一樣。白老大一生縱橫天下,對他傾心的女子不知其數,哥老會的堂主,伏魔山的大王,但三百年冤孽還是另有其人,等到誰都覺得珠聯璧合了,外星人卻橫插了一杠子,如此弄人,也許是因為實在對付的是非常人吧?白老大究竟會怎麼想?我怎麼知道。白老大的一生,就像白雲一樣,不知興于何,不知何所之,幸好天地之大,還有人寫出了這麼一個白老大。

 

       朋友系列:

  22.蠱惑 51.盜墓 60.異寶 103.水晶宮 58.犀照 55.追龍 91.生死鎖 62.廢墟 96.開心 

 

       陰間系列:86.從陰間來 87.到陰間去89.陰差陽錯 92.陰魂不散 93.許願 97.將來

 

       曾經看見有人說衛斯理的小說人物雷同,譬如不妨讓溫寶裕上山求道,陳長青去苗疆談戀愛,且不說這樣操作是否可行,首先還是有些游離在這些人物之外。講一個人物其實可以選一些比較突出的事件,譬如小郭在《地底奇人》裡為衛斯理的謎團自告奮勇,溫寶裕為了藍絲生死未白而失魂落魄,陳長青在陰間系列關心衛斯理的安危不惜腳踩血肉模糊的蝙蝠屍體群,這樣的事件如果呼喚都會對小說的閱讀產生傷害的。

 

       不過這些朋友也不是沒有共同特點,譬如相信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情,對很多謎團不惜身家性命的求索,這也的確可以看作衛斯理人格的一種外延,不過不是有句老話叫作物以類聚嗎?就連倪匡本人當年和黃霑、蔡瀾三人共同主持《今夜不設防》的時候,何嘗不給人一丘之貉臭味相投的感覺呢?

 

 

       其二:哲理探索篇

 

       15.叢林之神 16.不死藥 17.規律 19.貝殼 20.仙境 21.訪客 36.新年 43.連鎖 (44.願望猴神)47.玩具 52.搜靈 123.傳說 53.茫點 59.命運 61.極刑 85.黃金故事 68.背叛70.報應

 

       衛斯理小說曾經被人這麼評價過:一流創意,二流文筆,三流故事。也就是說即便是對衛斯理作品只會搖頭的人對於衛斯理作品中的某些創意也是比較推許的,而我歸納在這個類別的文章都比較突出的彰顯了這個“創意”,不一定算一流,但都蠻非主流。   

 

       譬如未卜先知,長生不老,心想事成,萬事如意這樣人人都盼望的好事在《叢林之神》、《不死藥》、《連鎖 》、(《願望猴神》)《玩具》裡變得那麼得苦澀,其他的故事基本也都是給勞動人民一個美好的願望,然後再告訴勞動人民美好願望其實也就那麼一回事,而且很多時候實在是壞事。

 

       常常有人問起倪匡自己最喜歡的自己作品是什麼,現在他常常說自己的孩子都喜歡,曾經他有過一個非常明確的答案,那就是《黃金故事》。

 

       這個故事一如我們所料,題材十分陳舊:權力傾軋,愛恨糾纏。就像千百年過去了,還是那個太陽。   

 

       “是在漆黑的環境中那一段淒豔的愛情,美麗得使人心酸。 ”衛斯理先生的原話聲猶在耳,而我卻投影出這麼一個句子:“‘金子來’在極其扭曲的環境下總算得到了真正的金子,雖然代價也是慘痛的。”這倒不是說愛情不足以打動我,而是愛情背後那漆黑的陰影到底要比玫瑰色更濃的緣故。試想一下,如果大龍頭沒有想滅口的意思,這把刀是否會自己覺悟呢?估計還是一次次在暗黑裡“碎雪”吧?就像那些科學名詞一無用處,那些慘烈的大殺其實也毫無意義。在血肉橫飛之際,我只看到刀的恐慌和握刀的手在洋洋得意。而所以作者一次次地暫停,後來還把我們帶到法國的鄉間,時空轉移至今,我沮喪地發現,這個世界原來根本沒有不同。  

 

       真正溝通我們焦灼感的並不是王、高的攝像機,而是白老大的身臨其境,因為我們看到的東西從來不能說明任何問題,譬如那個斷腿的刀客,譬如究竟誰會從大殺裡得到最大的好處,白老大恰似勒薩日筆下那個瘸腿魔鬼,輕輕把一個個屋頂從我們掀開,當我們驚詫時又捂住我們的嘴巴:“這才剛剛開始,這真的不算什麼。”當我們似乎平靜(麻木?)下來時,又哈哈一笑:黃粱而已。銀花兒是個普通的女人,普通得會盤算後毫不猶豫地出賣男人,也會就那麼為男人死心塌地,是否多情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她的要求已經低到(或者說高到)只要這個男人算人,但在那漆黑的環境中,這本是個淒豔的希望。人的無奈往往在於自己逃避那種選擇,因為苟且到具體的環境裡其實非常溫存或者說並不是非常不可忍受,但如果無意間被一架陌生的攝影機拍下來,驀然回首,風光究竟怎樣,真的只能是一念之間的事了...........張拾來這個名字令我想起了金世遺(梁羽生《雲海玉龔緣》)。同樣的被遺棄後獲救,那個屬老鼠的比毒龍尊者可現實多了。比較耐人尋味的是最後張拾來報仇的時候,對方就說了一句話:你是怎麼來的。張拾來不得不消化所有的痛苦,給對方一個痛快,其實人的所有痛苦和快樂,的確敵不過這句話:你是怎麼來的。這裡有個扣寫張是性無能,他妄圖通過金銀花來讓自己做回男人,做回那沒有壓抑正常舒展的人,可是龍頭的貪婪,金子來身份的碾壓還是粉碎了這個念頭,不得不慨歎人力之微。這部書是大量運用倒敍、插敍、戲中戲這類手法的一部作品,讀者的視角是不斷跳動的,似乎象一個個琴鍵被作者隨意撥弄,使得你無法安靜地看完這部作品。而看完這部書我最強的感受依舊是,白老大所熟悉的年代真的一去不復返了嗎?

 

 

       其三:科學篇

 

  (一)先驅系列:

       13.地心熔爐 23.再來一次 24.狐變 29.大廈 30.古聲 33.聚寶盆 38.影子 39.雨花臺石 40.頭髮 49.後備 66.瘟神 67.招魂 75.怪物 88.遊戲 102.爆炸 106.病毒

 

       這些小說的主角就像中世紀那樣被綁上火刑柱的“異端”(他們在小說中往往連衛斯理都是不能理解的,呵呵,不過白素一般都能理解),他們為了自己的理想,不要說名利富貴,生命往往也輕擲不顧的,而科學那種“吾愛吾師,吾更愛整理”的殉道精神不正在其間熠熠生輝嗎?在這些小說裡,衛斯理很多時候是作為反面角色出現的,當我們慶幸自己總算比衛斯理心胸廣闊一點的時候,我想小說家畢竟還是不敢太得罪看客。

 

       (二)變種系列:

       4.妖火 (5.真菌之毀滅 ) 8.蜂雲 12.沉船 30.密碼 50.第二種人 54.神仙64.血統95.運氣94.還陽98.改變101.遺傳 108.原形110.雙程126.幻境 124.成精變人 127.未來身份 128.本性難移   

 

   (三)地球人系列:

       9.奇門46.天書71.錯手72.真相32.原子空間

 

       (四)外星人系列:

       6.藍血人 (7.回歸悲劇) 14.地圖 支離人 25.老貓 27.屍變 41.眼睛 84.電王

 

       (五)奇異現象系列:

       10.透明光11.真空密室謎 多了一個34.紅月亮 37.魔磁 42.木炭48.尋夢 104.前世 57.活俑 100.解脫 122.考驗

 

       人從來不能接受和其他物種分享這個地球的事實。其實在思想領域內,甚至連自己的同類,人這樣一種萬物之靈何嘗捨得不去黨同伐異呢?而其中的地球人系列其實揭示了這麼一個尷尬的事實,當人類敢上九天攬月的時候,對我們這個朝夕相處的時空又瞭解多少呢,譬如我們看著鏡子的彼端,真的只是我們這個真實世界的虛像嗎?而這一切彙集在一起,我不由想起另外一句不知道能不能算科學的話:當你用手指指向月亮,你不能只看到手指,也不能只看到月亮。

 

 

       其四: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政治篇

 

  (一)城頭變幻大王旗

       8.風水 31.換頭記 35.鬼子 65.謎蹤 80.大秘密83.在數難逃 105.新武器 107.算帳 99.闖禍 109.活路 111.洪荒 112.買命 113.賣命 125.豪賭

 

       (二)在那遙遠的地方

       26.天外金球 81.轉世暗號 82.暗號之二 56.洞天

 

       這個部分應該是很多人“大義凜然”地不屑的一部分作品了,大陸地區長期接觸倪匡作品只能依賴盜版這批作品算是罪魁元兇。這裡並沒有翻案的意思,倪匡不過是個賣文的人,這一切也許都只是噱頭,或許更像一些夢囈,書生嘴裡的夢囈。書生是一種哪怕九死也要為自己的宗旨說一句話的人,熬煉了五千年的骨頭裡最有價值的那個時刻一定是被折斷,不堪彎曲的折斷,那錚錚的骨刺將刺破青天,把很多禁錮在眼前的迷霧,把那些所謂的槍桿子支持著的銅牆鐵壁掀出裡面的千瘡百孔。薪盡火傳的從來就不是駢駟驪六,而是漢魏風骨,澡雪精神。從來就有逆批龍鱗的書生,更有蟒袍玉帶的文人。那些只有在追殺書生時候才會勃起的文人。所以多一個角度也許不見得頂門上能開出眼來,但多少可以多點光出來。光的深處也許會有什麼,也許還是什麼都沒有。  

 

       以前講通俗小說都是毒草,首當其衝的四個字叫作誨淫誨盜。譬如《水滸》交你如何組織地方武裝力量,《西廂記》告訴你和大姑娘幽會不見得只能走大門。倪匡的小說基本就是玩物,自然也免不了這些香豔刺激,暴力血腥。這裡先說動拳頭,下面接著說說繡花枕頭。

 

 

 

二、皮糙肉爛——倪匡小說中的暴力描寫

 

  前面提過倪匡曾經做過很長時期邵氏電影公司的編劇,編輯了大量武俠電影劇本,其中也和劉家良這樣的正宗洪拳傳人合作過,所以他寫的武俠部分就沒有常見的花哨,似乎按圖索驥哪怕練不出一身肌肉,也可以練出一身傷疤。不是三頭六臂的生猛,起碼也有三山五嶽的熱鬧。  

 

 

       師承淵源——我是瘋來我是癡  

 

       武俠書裡兩人要打架以前往往會來這麼一套:來將報上名來?你師承何派,免得傷了和氣...之所以弄清一個人的門派淵源至關重要,其實隱含著這麼一個事實:正如自古以來官官相護,行走江湖也有圈子大小,譬如武當不會給少林難看,青龍會不會找袍哥的不痛快。而衛斯理的根正不正,苗紅不紅呢?  

 

       “我一生所學極雜,但是正式拜師,卻是揚州瘋丐金二。”  關於衛斯理的師承來源,一直是這種說法。面我們就來分析一下“揚州瘋丐金二”幾個字。先說丐,也就是乞丐。乞丐在中國的傳說中一直有種比較神秘的色彩,八仙中的漢鍾離就有“都天下散人”的說法。他們不事生產,卻悠哉遊哉,他們背後是什麼,不知所云。由這樣的人教出的衛斯理,天生就有閑雲野鶴,不把現行體制放在眼裡的瀟灑和傲然。再說瘋。知我者謂我心傷,不知我者謂我瘋狂。這裡要稍微提一下揚州。揚州是歌吹沸天的揚州,是十二明月的揚州,是玉人何處教吹簫的揚州,在這樣的地方散盡萬貫家財,不過求一心安,這叫什麼,這叫瘋,這叫瘋狂!但是,這又是多麼令人景仰和輕歎的一種瘋狂。衛斯理一生所學極雜,但他自己心裡承認的,自傲一生,或者說堅持一生的也就是向金二所學的那一點點瘋狂吧。

 

       我曾非常好奇的思索,縱覽衛斯理的小說,誰是第一武林高手嗎?一手金蓮子的陰大師伯武功是明顯高於金二的,(羅開系列裡的曲如煙及她同志該是可以把手刀當大刀的主,不過那個好像已經不止武功而是科學技術了。)白老大哪怕鼎盛時期畢竟還是不能縱橫哥老會,而哥老會的平級組織——青幫的老大只能在赤水幫作普羅大眾,而大師伯又是赤水幫的大龍頭......張拾來?四巧堂的高手?突然,我想起了一個人。  

 

        記得黃蟬找上衛斯理的時候,我不由覺得衛斯理老了。所謂大丈夫敢做敢當,既然人家找上門來,承認便是,大不了和老婆殺出門去,亡命天涯,最多叫那家進出口公司把資金早點轉移到沒有引渡條例也不會動輒共產的地方去。可是,原來這個現在這麼搞事的衛斯理還真有個更會闖禍的七叔!為了毀滅痕跡竟然親手捏碎自己的臉骨,對別人殘忍那叫殘暴,對自己殘忍那就是可怕了,而這一切,看上去只是為了一個承諾。他年江上,船頭就那麼一個回眸,然後就那麼一生。如果說金二給了衛斯理一個“瘋”字,那麼衛七給衛斯理的就是一個”癡“字吧?為情所困,為情所苦,煎熬一生,不離不棄。從來都不曾提起,自然因為這一切在衛七和衛斯理這樣的人心裡是如何的理所當然。  

 

 

       指掌之間——鷹爪手、小擒拿、鐵砂掌  

 

       這三門武功在民間的知名度其實是很高的,因為畢竟可以理解,哪怕從我這種俗人的角度:力氣大,動作靈敏。指掌之間,畢竟看得見,摸得著。譬如內力在身體裡小老鼠亂竄,我每每看見這樣的句子,不由就想起《白麵包青天》的一句臺詞:我再放條蛇進去抓老鼠。倪匡筆下的武功一般都屬於可鍛煉型的,哪怕令白老大都吃憋的那個哥老會的大麻子紅沙掌、黑沙掌雙練,又哪怕張拾來的”碎雪刀法“都是有跡可循的產物。武功一途,無非是挑戰自己的生理極限,但即便練就銅皮鐵骨,裡面跳動的是不是還是肉做的心呢?  

 

 

       當朗落地的大砍刀  

 

       自從金庸提劍古龍拿刀之後,“厚背薄刃的九環金刀”這樣的傢伙基本就很少能聽到了,可是在面對一個外星人的心理分析儀的時候,昔日的江洋大盜祖金開竟然就用這麼個不知砍過多少土匪流寇的傢伙把面前的科學一劈兩半,這種閱讀的詭異程度猶如在目睹李白在酒樓高聲喊道:原味雞,大杯可樂不加冰。

 

       放下大砍刀,自然挑起珠簾看嬌娘,都說金庸善於寫情,其實當年替金庸代寫《天龍八部》一大段的倪匡在這方面倒也不是沒有幾斤幾兩。

 

 

 

三、情到深處——倪匡的愛情姓什麼

 

  最近看了倪匡的一部小說(就是九七之後系列裡的),看見其中寫一個人為了追求愛情毅然跳下懸崖。衛斯理在書中雖然驚訝了一下,但字裡行間所有的人都覺得這樣才是最自然的。又譬如寫到溫寶裕為了是否進魔法陣找藍綾而苦惱,衛斯理的勸法就是:你愛她嗎?真的愛她就不會管會發生什麼事情,早闖進去了。我看完第一個念頭就是八個字: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曾記否在《寶狐》裡面,冷自泉駕著飛機在空中爆炸,只為了再能見到她,

 

 

       只為了曾經那麼愛她。

 

       說起來這個稟性就是衛斯理在愛情創作上最合乎我態度或者說性格的一個標準:如果你愛她,什麼都不會考慮,考慮了,你便還愛她不深。為愛的考慮其實很多,但不變的似乎只能是真的愛了,什麼都不考慮了。感情中凡是合理的我總覺得不可靠,如果愛了就會覺得除了那樣沒有別的可能。那樣的愛自然會有很多的苦頭,甚至以不好的結局結尾,在那些眼花繚亂的浪漫背後,還是有種蒼涼透出來,所以倪匡的愛情如果有名字,他一定姓“蒼”。

 

 

       鑽石花---因為你也愛她

 

       衛斯理寫的愛情大多慘烈,於是驚心動魄:迷蹤裡那個特務和女老師做遊戲,所謂浮生片刻,所謂只有自己開心;《背叛》裡三人行的那種糾纏,虛像裡江文濤對可羅娜的那種念念不忘;《活俑》裡卓長根對馬金花的執著;《黃金故事》裡張拾來對那個妓女的溫柔一刀;《陰間系列》裡齊白對李宣宣的義無反顧;何先達對陳二小姐的愧疚終身;還有那個葫蘆山女匪改變自己一生的愛情;但所有這一切裡面,感染我最深的,還是那個鑽石凝結成的夢。

 

       這個裡面已經有三山五嶽的朋友,也有峰會路轉的情節跌宕,但牢牢地抓住我眼睛,一直到我把上百部衛斯理的作品全部看完的,其實還是愛情。

 

       短短的篇幅裡其實這個小說寫了好幾對人的愛情,當然我只看見的是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愛情,比較特別的是我很難說最愛女主人公的人就是男主人公。

 

       首先是幾個名字:衛斯理,黎明玫,唐天翔或許還有石菊。衛斯理是一個愛管閒事的貿易公司經理,除了做貿易之外什麼都管的經理;黎明玫是一個幫會的棄徒,石菊則是她被掌門人姦污之後的女兒;唐天翔則是一個黑社會的老大,所謂真正的大壞蛋那種角色。複雜的關係來了,衛斯理和唐天翔愛的是黎明玫,黎明玫和石菊愛的都是衛斯理。結果呢?結果是石菊黯然離去,黎明玫死了,衛斯理為了唐天翔對黎明玫的愛情幫他脫去了牢獄之災。

 

       然後也許有人會冷笑會訕笑會不笑,我想說的是我看完全書之後當年想的是:衛斯理那麼愛著黎明玫,為什麼又會愛上白素,那麼日後他愛上白素之後,是否還是在心底深處愛著黎明玫? 我現在想的是:究竟誰真的愛誰。很多時候人都有辨別自己是否愛的標準,我的標準是非常匪夷所思的,如果這種愛毀滅了,你的感覺是怎麼樣的?但會有一個麻煩的副作用就是這種愛被毀滅的感覺有時候甚至會變成愛所能給的最好賞賜,自然結果是飲鴆止渴,在不產生更大的歧義之前,我還是說回小說。其實這個愛情故事老套的豈止掉了牙,簡直連牙床都落了下來:年青人仗義勇為,和黑暗勢力鬥爭到底,結果對方陣營中美女相助,最後黑暗勢力被正法。攜美而歸,成為自以當有幾把刷子的不良少年的學習榜樣。問題這個俗套在兩個地方拐彎了:第一抱著的美人變成了屍體;第二竟然把壞人放走了。然美人最後沒有變成老婆在小說裡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而壞人逍遙法外更是陽光底下無新事,可是在這裡有其特別的意義。

 

       首先小說裡的美人最後的死亡在於一句話:我這一生兩次都被男人騙了。黎明玫在小說中可謂非常厲害的人物,剛出場就搞到衛斯理灰頭土臉,馬上又寫出當年連黃金榮對她都敬畏三分。可以說在開始和唐天翔的角力中,與其說衛斯理和她並肩作戰,不如說她帶著衛斯理有驚無險,直到衛斯理要帶著她,驚於是變成了險。可是當黎明玫遇見了自己的女兒和愛上了衛斯理,簡直就是脫胎換骨般的軟弱,她用了非常原始的辦法,用自己的肉體換取自己女兒的安全,雖然對衛斯理她認為是為了女婿的安全,當然這個女婿對她她也知道是不願叫一聲媽的。所以黎明玫真的很愛衛斯理嗎?她和衛斯理之間是否真的是愛情呢?不是,有愛情的萌芽,有愛情的憧憬,但不是愛情。而且她最嚴重的一個錯誤就是認為一個愛她的人只要可以保有生命,失去她是可以慢慢過去的。愛的話,就不會這樣。對於愛的人而言,和愛的那個人不在一起了,生命就沒有了。除非那是在遇見這份愛之前,否則,除非根本那不是愛。

 

       其次就是那個罪犯是不是值得被寬恕。小說的末尾無論是員警還是罪犯本身都覺得為什麼可以讓這個諢號叫做“死神”的人逃脫法律制裁呢?衛斯理的回答是:“如果你的目的是為了消滅一個罪犯,那我想我的目的達到了。”為什麼衛斯理這麼說呢,從旁觀的角度衛斯理其實是這麼認為的,只要一個人能夠全心全意地去愛另外一個人,他就不是壞人,而當這份愛粉碎的時候,這個人其實死了,至少再也沒有力氣作惡了。這真是太浪漫了,或者說太愚蠢了,但我喜歡。說愚蠢我想比較好理解,浪漫的地方在於這是完全忘記了一點,也就是作為“我”,衛斯理作為“我”也是愛一個人的,但竟然這個我還能認識到還有一個人更愛自己所愛的人。以唐天翔為黎明玖失去的東西來和衛斯理比較,這倒是哪怕最物質的大腦都是不難同意的。但實際上唐天翔在沒有黎明玖的日子裡,他的生活已經結束了,而衛斯理的人生卻沒有結束,所以無論衛斯理灑在黎明玫墓碑上的淚水是多麼的真誠,更愛黎明玫的也的確是唐天翔。這個小說裡提到的石菊對衛斯理的愛,還有黃俊的愛其實就更簡單了,那只是愛的常態,雖然不能簡單的說我只能說我只喜歡變態的愛,但愛不經過扭曲有時候實在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只屬於她,或者他的。

 

       在這個衛斯理所有愛情故事的原點裡,我想說愛的可怕和誘人都在於犧牲的時候,可怕的就在於你始終找不到值得為之犧牲的,而誘人的地方在於:當你犧牲的時候你終於不再思考你是否在愛,更不用說是否值得了。

 

 

       《頭髮》---“你去了那麼久!”

 

       看著在這部小說中那麼憔悴的白素,我第一次真正原諒了她和衛斯理的婚姻...

 

       衛斯理曾經自述當年遇見白素的情況是:“想當年,愛意一生,如同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被白素抱以老大白眼,不過心裡也許還是比較甜蜜的。雖說衛斯理曾經那麼愛過黎明玫,又在《蠱惑》裡那麼愛那個苗族姑娘到說出“你別抹眼淚,我……我喜歡看你流淚。” 這樣的傻話,但如果說乾坤定矣,畢竟還是白素。衛斯理小說系列讓我頂頂羡慕的便是他有白素這樣的老婆和白老大這樣的丈人。而其實細細回想,白素愛衛斯理多過衛斯理愛白素多很多了。其實翻完《衛斯理和白素》以及《地底奇人》兩本書,衛斯理的能耐最多也就是敢做敢當四個字,在整個衛斯理世界裡,他實在不算很出挑的人物(最出挑的人物我覺得是年輕人的叔叔,有興趣的可以看《寶刀》和《四條金龍》)白素如此愛他,實在看得不知所云,而這個不知所云就很難讓我對白素和衛斯理的愛情有什麼共鳴。但衛斯理和白素有一樣實在是什麼樣的愛情不能比的,那就是兩個人的默契。到了最後的幾篇小說裡,衛斯理和白素基本就像聯體嬰兒般可以共用一切思維,而且也願意這樣,說實話這並不一定是令人愉快的,但如果相濡以沫真的到這個地步,真是輕歎一句:夫複何求?而這種默契的基礎便是沒有花巧的相守,比較驚心動魄的就是《頭髮》了。

 

       她才鎮定了下來,幽幽地道:“你去了那麼久!”

 

       這就是小說裡白素發覺衛斯理“回來”之後的一句話,我這裡不必說他為什麼離開,也不想說他為什麼回來,我只想說衛斯理這一刻隻知道無論是六個小時還是六年,對於白素來說只是六個剎那,哪怕要無窮無盡地這樣輪回下去,白素也會這麼等著,只要能夠等到他,也只是淡淡地說:“你去了那麼久!”如果說天長地久地相守自然會令人厭煩,那麼天長地久地等候呢?而等到的那一刻真能和初見的時候那樣肯定:是你嗎?就是你嗎?愛的盲目有時候可以被讀作堅信,很多不幸和幸福都是這麼開始的,但幸福的話,往往還可以以這個作為結束。

 

 

       《轉世密碼》---你以為我用的是甚麽方法?

 

       衛斯理小說的一個看點就是他的不同政見,譬如這部小說裡他就像一個很有名的笑話調侃某國首腦為:The king who is fucking is the son of the king who has fucked。但他不小心寫了他的一個長輩的愛情,於是政治去他媽的,我只看這個男人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愛情虛擲了一生。衛斯理寫愛情往往都說極難動情極其灑脫的人就那麼望了一眼。 一見鍾情其實並不一定說得只是開始,但一定是結束,一旦你看見了她,便再也忘不了她。

 

       在愛情這件事情上,最可笑的一句話也許就是“我理解你的心情”。說實話這句話的荒謬就在於實際上愛的兩個人本身都不理解自己,旁人理解從何談起。又或者說旁觀者清,旁觀者也許可以知道這樣做不行,那樣做會如何,問題是真的愛的人從來不會去想這樣做會如何,這樣做不行為什麼就不可以做了。熱戀中的人,都是孫悟空一個跟頭就翻出十萬八千里般的動念,而一念之中日後都是十萬八千的煩惱。譬如七叔為了找尋這個虛無縹緲的影子,非但弄碎了自己的頭骨真正的改頭換面,而且加入了本來大概會嗤之以鼻的隊伍,天地都變了顏色,江山都挪了位置,可是七叔心裡念念不忘的只是當年船頭見過的那個女子,除了她,什麼都是過眼雲煙。

 

       「你以為我用的是甚麽方法?」除了提問題的人自己,誰也不會知道。而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愛情的一個很重要的性質:就是始終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理解了,愛便破碎了,所以愛似乎總不得不破碎的。

 

 

       《奇緣》---卑劣的愛算不算愛

 

       上面所說的愛情都是委婉的,無論成功與否,無論相思與否,都有著犧牲,成全和堅持,這些人類性格裡非常美好的東西。可是至少在《奇緣》裡,作為愛的承載者的越南軍官宋維很難說是什麼值得欽佩的人物,甚至都有些卑劣。宋維的愛情宣言基本就是:我要佔有她,我要蹂躪她。這能算愛嗎,一般,一定是不算的。 但要知道他是蹂躪過她的,他是佔有過她的,他甚至不是為了什麼虛榮心(他對國家和軍隊不自覺的“忠誠”無論是否值得,但不能說是虛假),他為了她,完全被佔有了,他的思念徹底地蹂躪了自己。就宋維而言,愛不是思維方式而是生存方式,他的世界裡只剩下“找到她和她在一起”,直至他為此付出了生命。我想說愛情的又一個特質也許就是這種不寒而慄地堅持,得到她我愛她,得不到我依舊愛她,真是上窮碧落下知黃泉,何止輪回。

 

       愛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力氣去思索值不值得是不是啊。

 

       就像人世間最繁雜的愛情一定可以名列前茅,我所選的愛情哪怕在衛斯理的世界裡也只能算滄海一粟,只是當一個人如宋維那樣愛上她,如七叔那樣用自己的辦法堅持了一生,白素那樣苦苦相守,如唐天翔那樣為了愛不惜付出生命,該有一個衛斯理這樣的人去理解這種愛,描述這種愛,我不過就是對這種理解和描述再一次地畫蛇添足罷了。

 

       結束的時候再抄一段書,這是在《玩具》裡的一個場景:

 

       我移開車廂的門,跨出來,浦安夫婦手挽手,自我的左手邊走過來。車廂外的通道不是很寬,一般來說,只能供一個人走動,但是這一雙老夫婦,親熱地靠在一起,也勉強可以通過。 到餐車去,要向左轉,他們兩人走過來,如果和他們迎面相遇,他們就一定要分開來,各自側著身,才能讓我通過。而我不想這樣,所以我就在車廂門口等著,等他們經過了我的身前,我再起步。 他們兩人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向我友善地笑著,點著頭:“謝謝你,年輕人,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已不會太多了,真不想分開來!”

 

       “歲月長,衣裳薄。” ,衣裳不變,歲月如舊,可什麼會不變,什麼真的如舊。法國式的濕吻會變的,相濡以沫是不會變的;生離死別自然和愛情那樣善變,但只要有兩個人同時想“真不想分開來”那就一定有東西是不變的:

 

       那就是愛情。愛了,就愛到底。

 

 

 

四、熟爛人物——倪匡周邊

 

       孟子講: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錢鍾書講:喜歡吃雞蛋不必知道母雞的長相。管他們說什麼吧,還是說說和倪匡有關的一些人。

 

 

       倪小姐

 

       我一直知道倪駿這個倪大公子,但在倪匡的小說中每每讀到父親對女兒的那種眷眷深情,紅綾自不待言,從白老大對白素(《探險〉系列)的沒有辦法,到馬醉木終於見到女兒馬金花的那個夜晚(〈活俑〉我一直覺得倪匡該有個女兒,很後來得知他確實有個女兒,不是覺得自己像福爾摩斯就是覺得自己像霍桑。

 

 

       亦舒

 

  亦舒是倪匡的妹妹大概盡人皆知,她的〈朝花夕拾〉)更是出現了很多衛斯理筆下的人物,例如小納爾遜。但她和邵氏巨星岳華的一段感情糾葛想必和倪匡在邵氏的經歷不無關係,據說師太曾經一怒之下把岳華的襯衫全部剪爛,這位元胡金銓鏡頭下的大醉俠也只有奪門而出的份,想想倪匡筆下那麼多女匪女賊,如此彪悍的卻倒是沒有幾個。

 

 

  葉李華和沈西城

 

  武俠小說作家裡有一位溫瑞安,在一次採訪中說自己每每會把生活中看不慣的人拖到筆下一殺了之,與之相反的也會把自己覺得有恩的化入書中大大美化一番,譬如在〈刀叢裡的詩〉裡的葉紅就是影射臺灣著名武俠評論家葉洪生,後來有機會我像葉洪生先生求證此事,也得到了對方的首肯。與之相似的衛斯理也不是沒有幹過這種事情。特別突出的就是溫寶裕和原振俠這兩個人物。原振俠疑為香港著名寫手沈西城,他曾經是倪匡生活中的一大損友,後來倪匡慨然把原振俠這個人物“送給”沈西城,可惜沈西城也許嫌自己寫作太吃力,直接抄襲日本作家的作品,日後又寫了一部〈倪匡傳〉,倪匡更是大為惱火,於是原振俠這個人物一直到倪匡本人寫作配額用完都沒有再回人間,要永遠在宇宙裡漂蕩下去了。而倪匡本人曾經認為可以由臺灣影星林志穎扮演的溫寶裕一度被人物原型是葉李華,可就是這個倪匡本人書裡書外都讚不絕口的小朋友在九七之後系列小說裡突然性情大變,在一位叫做長老的外星人影響下甚至要毀滅人類,好在在最後一部小說〈只限老友〉裡溫寶裕終於又恢復了當年的可愛形象,也許葉李華和倪匡先生在生活中也這麼風波了一番?

 

 

 

餘波

 

       倪匡曾經在《活俑》裡寫過這麼一段話:歷史上一些模模糊糊、語焉不詳、沒有什麼確切記載的事,都是幻想小說的好題材。也許可以這麼解讀,什麼事情發生在什麼時代並不重要,因為太平盛世何其相似,亂世又何嘗個個不同。陽光底下無新事。歷史是一根軸。我們一遍遍讀的都是相同的故事,鬥轉星移,改變的只是我們自己。

 

       恰如黃山谷評天下第四泉說:泉味亦不極,甘泠熨人齒。冷暖自知的總不止是倪匡,七情八苦就這麼消逝無痕,渾不知曉。

  

       我輕輕吹出一口氣,卻突然吹開了我的往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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